怅卧新春白袷衣散文
“孤馆寒窗风更雨,欲雨雨还休。昨日春暖今日秋,知己独难求! 四海为家家万里,天涯荡孤舟。昨日春潮今日收,谁伴我,沉与浮?连夜风声连夜雨,佳梦早惊休。错把春心付东流,只剩恨与羞!风雨催花花何苦,落红去难留。春暮凄凄似残秋,说不尽,许多愁。张弦难诉相思意,咫尺叹鸿沟。花自飘零水自流,肠断人倚楼!夜夜明月今何在,不把桂影投!关关雎鸠恨悠悠,一般苦,两样愁。”
莫名地,总会想起这首叫《难诉相思》的歌。是我从未看过的电视剧《鹊桥仙》的插曲。那时,年龄和收视条件均不占优势。只是学拉二胡时,觉着此曲名和出处很古典,旋律委婉缠绵,很适合这种乐器。拉的遍数多了,乐曲自然就装在心里了。后来,注意到词作者竟是写了《穆斯林的葬礼》的霍达,一位将人世间的情爱,命运,文化悲剧演绎得玉碎月殇的回族女性。二十年时间过去了,犹如漂泊的人近乡情更怯,我亦是应和了古人将及中年而日渐绝丝竹了。旋律自是淡化,倒是歌词,在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清晰。尤逢暮春,并且是下雨的日子时,就让自己难以化解的心思,尽付与这江湖夜雨十年灯里,颠沛流离了太久的旋律,一任点滴到天明。而人呢,却是亦无风雨亦无情了罢。
譬如这样的暮春天气罢,却是最难捉摸和把握的。较之往年,桃花,菜花,李花或开或落,此起彼伏,就是迟迟走不出花期。有些树分明挂满豌豆粒大小的青毛果了,散步时不经意间抬头,山旮旯或墙角总有一两簇开得极娇艳的桃花。菜花亦是铺天盖地的黄,清苦浓香袭来,让人如饮醇醪,昏昏然欲醉欲睡。蜂蝶却是极少见,大约春太寒了罢。于是,恍恍惚如置满坡尽带黄金甲的菊丛中,秋天的梦亦是奇怪地苏醒和生动起来。方悟春秋代序许是不必经过太多烦俗的过程,而仅是始发此感叹者的一种心境罢。就像我现在这样的.。
那末,岁月,世界,空间,甚至困扰人太久的情爱,亦只是心镜里的幻像罢。义山的“红楼隔雨相望冷,珠箔飘灯独自归”将其滋味写尽了的。只是一千余年后,还是有人悟不透,自寻烦恼,诸如我等凡夫俗子罢。尘埃落定,天地澄澈静肃,钟罄兀自悠悠袅袅。它的知音是龛前的炉香,没有智者可以掬其在手心的,更别说藏之于心了。
天气仍是冷的出奇,一夜北风后,白天竟飘起了大团的雪花。一个冬天都未见过如此壮观的飘雪景象。可惜落不住,匆匆地就走了,融化的清泪只是涂鸦了一滩又一滩污秽的图像,像一个丢失了谜底的哑谜,设迷者一脸的尴尬和无奈……
早晨起来,霜很重,像撒了厚厚一层盐。粉色的桃花,未谙世事才睁开眼的苹果花,还有槐树的嫩芽,全像父母或情人无缘无故遗弃的孩童和热恋者,惊愕,惶恐,不知所措。唯有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些,让春雨夏云的梦不至于太瑟缩发抖罢。整个世界张开了饥饿的嘴巴,没有谁聆听它们心底忧伤的声音。何况这声音又是如此细碎……
久已习惯了室外活动的我,却是说不出的慵懒和凄冷,遂拥衾半卧于床。细听这呼啸的北风,清冷和落寞就如腌咸菜般,细微而温柔地渗入我的肌肤骨骼里了罢。电褥子已有些温度了,清冷落寞渐次发酵成隐秘的欢愉和甜蜜。人已慵懒至半睡半醒,一本《玉溪生诗醇》在枕边翻滥了的,竖行太小的繁体字让人微微有些倦怠。遂忆起书架上还藏有十余年前买下的《梁遇春散文》。那时偏爱徐志摩的诗文和性情,亦将早夭的梁遇春归为一类,顺便买了他的书。翻阅罢,方觉我是彻头彻尾地错了。一个只活了二十七岁的,现代文学史上的天才。这是当之无愧的。以我现在的年龄段计,枉比他长了七八年,却很难畅行无阻地进入其文字世界和语境。只是愧叹自己当年还是早些放弃文学梦的好罢,天生不是这块料么。但在奇寒的暮春,做一个慵卧于床,捧读他作品的读者,想必亦是可以的罢。《“春朝”一刻值千金》《又是一年春草绿》《春雨》等文,让我如饮春醪,难以苏醒了。昏沉沉地度过这突兀的天气时光,终也是缘分和令人欣喜的好事罢。浅梦中又忆起他如霏霏春雨般的文字……
“我觉得我们年青人都是偷饮了春醪,所以醉中做出许多好梦,但是正当我们梦得有趣的时刻,命运之神同刺史部下一样匆匆把我们带上衰老同坟墓之途。这的确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情。但是我想世界既然是如是安排好了,我们还是陶醉在人生里,幻出些红霞般的好梦罢……”
自然,我亦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般地,找寻到《洛阳伽蓝记》,将有关刘白堕善酿酒的文字抄到我的笔记上。录毕,似亦闻到了字隙里溢出的春醪香味。
我微笑了,翻了个身,很惬意地入睡了。回光返照的风声,还有寒霜,亦都成了经年入梦的好的材料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