抒情散文当我成为母亲
当我成为母亲
当我成为母亲,我才真正地理解了母亲。
十月怀胎的种种辛苦,一朝分娩的种种痛楚。孩子生病时的种种恐惧,责罚孩子时的种种不忍,孩子远行时的种种牵挂------
高一那年夏天,我中暑,头痛不止,腹胀难忍,数学老师给我喝了一支樟脑丁,我才勉强坚持到家。正是农忙时节,家里铁将军把门,我破窗而入,倒头便睡。晚上十点多我才醒来。母亲前倾着身子焦灼地看着我。赤脚医生问“你可吃过什么药?”我说:“老师看我太难受,就给我喝了一支樟脑丁。”他说:“这就是了,难怪睡这么长时间。”母亲长舒一口气:“可吓死我了。老五(堂姐)慌慌张张
到地里找我,说你病了。我扛起锄头就往家跑。你就一直睡,咋叫都不醒。”母亲眼里闪着泪花。当我成为母亲,我才知道,体弱多病的我不知有多少次把母气吓得魂飞破散。更何况二姐六岁时出麻疹早夭,我每次生病怕是都唤起母亲心中的丧子之痛。
女儿遗传了我的体质,动辄高烧,脾胃虚弱。附近稍有点名气的儿科大夫都认识女儿。哪个护士针扎得好,女儿了如指掌。那时交通不方便,唯一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。先生又忙,我一个人冬三九,夏三暑,无论风霜雨雪,女儿的病就是军令,近处跑步,稍远些就骑自行车。女儿四岁时闹痢疾,有一种止泻药让大便呈黑色,看着变了色的大便,我大脑一片空白,抱着女儿,一路哭着跑到医院,医生解释清楚后,我还抱着女儿抽答了好一会儿。女儿有出鼻血的毛病,她又瘦弱,经常无力地贴着墙蹲着,我翻看医书,先天性心脏病就有这两个症状。一次去医院问诊,恰巧一个“虎”大夫毫不犹豫的说:“你的孩子,二间瓣狭窄。”五雷轰顶啊,怎么抱着孩子回到家的,我都不知道。然后两次到北京求诊专家,确诊孩子心脏正常,我才放心。同事戏称女儿“豆芽菜”,岂不知这三个字刺得我心疼,我每天忧惧哪一阵风劲把“豆芽菜”摧折。我经常梦见女儿丢失,醒后还惊惧不已。现在“豆芽菜”像我,终于长成一棵能经受风雨的树,这份茁壮来自母亲的心血和生命的滋养。
不记得因为什么,也许是不愿做家务,也许是不想带弟弟玩,也许是作业不认真,母亲训斥我两句,我便跑到庄稼地里不出来。母亲把哥哥姐姐发动起来搜索,终于逮到了我。回到家,母亲狠狠的打了我一顿,直到我保证不再跑了才住手。只记得母亲说:“那庄稼都没人深了,你在里面遇到坏人怎么办?”是了,母亲常有鼻子有眼地讲述,邻村的哪个小姑娘被庄稼地里藏着的坏人拍了花,然后坏人就把她糟蹋了。那时对“拍花”“糟蹋”,我懵懵懂懂,只是看母亲的神情,觉得应是很可怕的事情。姐姐胆子大,常一个人走夜路,原本不信鬼神的母亲就讲鬼故事,也讲狼故事。稍大一点,我一个人走在茂密的'庄稼地旁,心里就发毛,后背就冒凉风,毛发就往起竖。只要天一黑,我就感到自己周围鬼影晃动,就会大声喊着“妈”,飞也似地往家跑。后来看武侠小说里有采花大盗,才恍然母亲的故事的内涵。也开始怀疑母亲那故事的真实性,却真切地看清了母亲那颗日夜悬着的心。
当我成为母亲,我才知道,责罚孩子,看着孩子伤心地哭泣,远比满足孩子,看着孩子欢天喜地难上千百倍。这一巴掌下去,痛在儿身,疼在娘心。
女儿的同班小朋友张扬,一个大眼睛,聪明可爱的四岁的男孩,在家属区的养鱼池溺水而死。我又开始恐慌,严格规定女儿只许在楼前我能看到的地方玩。每隔十分钟我就从窗户探头出去喊女儿两声,女儿就跑到我跟前说:“妈妈,我在这儿呢。”我再说:“好好,去玩吧。”一天,女儿受两个大孩子的蛊惑,跑到前两栋楼的一个花架子下玩。下班回来,找不到女儿,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向养鱼池,没有发现异样,略放宽些心,绕家属楼找了两个来回,才找到女儿。看到她一脸的兴致,我曾一瞬闪过放弃责罚她的念头,可一想到那个溺水的男孩,又狠下心来。回到家,让女儿趴在床上,一巴掌下去,女儿的屁股就仓起五个红红的手掌印,女儿哭着喊:“妈妈,别打了,疼。”“说,以后还乱跑吧?”又一巴掌下去,心针扎般地刺痛,眼泪不听话的流了出来。女儿慌忙给我擦眼泪,说:“妈妈,别哭,我再不乱跑了。”玩累了的女儿很快就睡着了,我却难以入眠。我在女儿的脸上亲了又亲,任泪水肆意的流淌,心里说不出的委屈,酸楚,疼痛。
1978年秋,我怀揣录取通知书,第一次离家远行。那时整个村子都没有一部电话。到了学校我就开始想家,一直哭,一直哭,哭了整整一个礼拜。我只是觉得同学陌生,老师陌生,睡床陌生,置身陌生的海洋孤独无助,学校的饭菜没有母亲做的可口,似乎没有想到母亲如何想念我,惦记我,如何难过。一个月后,我接到第一封家书,是母亲写给我的,我展书刚读到:“霞儿-----”眼泪又来了。“好好学习,别想家,别舍不得吃-----”一句没提家里生活的艰难。那时农村哪家不艰难?更何况我这一出外读书,更加重了家里的负担。一次领着学生赏析白居易《邯郸冬至夜思家》,读到“想得家中夜深坐,还应说着远行人”,眼前出现的是当年因牵挂我而灯下不眠的母亲,不禁泪眼模糊。
当我成为母亲,我才知道,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真实况味。我儿是否冷,是否热,是否健康,是否平安,是否快乐。
送女儿上大学,我把女儿的床铺了又铺,生活必须品一应俱全。我原是不准备给女儿买手机的,认为太奢侈,临走时突然改变主意,坚持要给女儿买手机。是猛然间觉得把女儿一个人丢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,万一女儿走丢了好及时向学校求救。其实是多虑,满大街都是公共电话亭,女儿要是连这点生存能力都没有,这大学也就没有必要念了。而那时,一部手机,对我是莫大的安慰。
虽说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女儿的声音,但是这颗牵挂的心还是纠结着疼,愁肠打成无数的结。看见落花,看见枯叶,会不自禁的鼻酸眼热,自嘲自己成了林黛玉。放学时分,听到楼道有脚步声,会下意识的打开屋门,然后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怅然若失,关上门后,坐在沙发上黯然神伤。偶尔突然联系不到女儿,就心往外跳,血往上涌,如冰炭置肠般的煎熬,耳闻目睹的一切恐怖的场面瞬间在脑海一一闪过,又赶紧把他们一一否定,出着汗在原地打转,口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,无助的祈求佛祖保佑女儿平安无事,庆幸自己心地善良从无恶念,相信佛祖一定会帮我。我忽然想到母亲,不知当年她是怎样熬过那不通音信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的。
母亲很坚强,每次我回家看望她,她都会说,不用老往回跑,她挺好的。但我知道,每一个周末她都在盼望,直到周日的下午最后一班车的时间过去,她便自语道:“唉,这周不回来了。”整个周末,母亲会因楼道里的脚步声欢喜和失落多少次?就像我每个周日下午等女儿约定好的电话,只要电话不能如期响起,我的心就开始往上提,一会儿又是往下落,犹如在茫茫的海上浮沉。
当我成为母亲,我才深刻地理解了母爱。
把曾经的红颜,曾经的青丝,曾经光洁的额头,曾经挺直的腰身,曾经的健康,曾经的梦想,曾经的诗情画意都给了儿女,留下珠黄的面颊,飘雪的头发,揉皱的脸庞,佝偻的腰背,平淡的日子,笃定的痴情,蹒跚地,执着地,书写着对儿女无悔的爱。